荒   月（上）​

作者：晏良华  编辑：唐佳

   在我儿时的记忆里，热闹的正月一过，就进入到了农历二、三月的荒月里了。地里的麦子苗嫩绿嫩绿的还没拔节，绿遍了山山岭岭，沟壑田舍；胡豆、碗豆也才刚刚开花，在春风里摇曳；油菜花黄澄澄、绿油油正是茂盛的时候，成为了春天里最为艳丽的景色；玉米种子刚下到地还没发芽；红苕也种到了地里才泼上粪水，刚盖上膜。柜子里面的谷子只剩下些颗粒巴在柜壁上，父亲一粒粒地扫出来只有半箩筐，拿到大队的打米机上去碾时，师傅说这丁点谷子还不够塞机器缝呢。母亲整天数着米粒下锅，把青菜、白菜弄了很多以填饱肚皮，我们每顿饭都在青菜汤中寻找着饭粒，期盼着有朝一日能吃上一顿上好的白米干饭。儿时，大人们都把这二、三月份叫做荒月，我的童年是在这饥荒的日子里度过的，因此，我的记忆十分深刻。

   母亲说：每年的二、三月份，是农村青黄不接的日子，也是农村穷苦人家最难过、难傲的日子，家家户户都勒紧着裤带度荒月。这紧巴巴的日子只有等到五、六月份麦子熟了的时候才是个头。那时候新麦出来，可以先把灌满浆的麦子收割一点点，分给那些揭不开锅、饿得要死不活的人家，用水磨推了，做成麦子粑粑填填肚子、救救急，免得把人饿死。五、六月份碗豆、胡豆也慢慢地熟了，人们盼望着生产队分一些杂粮给社员，以解决饥饿问题。大人们舍不得把早熟的碗、胡豆摘下来吃，待到完全成熟之后收获产量会高很多。队里的胡子大叔就是饿的不行偷吃了嫩胡豆，那又嫩又生的碗、胡豆吃下肚，最后得了个黄肿病。听母亲说，那胡豆屁股后面没有脱胎的嫩黄芽，吃了就要得那黄肿病。我不知道是否是母亲吓唬我们这些小孩子不要偷吃这些嫩嫩的碗、胡豆，还是真的是吃了会得黄肿病。放学的路上与小伙伴们偶尔偷吃了些长在田坎边、山坡上的嫩胡豆和碗豆，我也会告诫同伴们不要吃下嫩胡豆屁股后面那黄黄的嫩芽，不然会得黄肿病的。长大后我才知道，胡子大叔当年得黄肿病全然是因营养不良、严重缺乏蛋白质而造成的，与嫩胡豆屁股上那丁点嫩嫩的黄芽并无多大关系，因为队里得那黄肿病的壮劳力远不止胡子大叔一人。后来，从事打石头活儿的父亲也得了黄肿病。脚杆浮肿，用手指一按一个坑，久久地起不来，繁重的体力劳动使父亲干活没有一点力气，连走路都晃晃悠悠的。队里的女人说：“过了三月三，男人走路打偏偏，女人走路要人牵。”队里得黄肿病、水肿病的人多了，队长就向大队和公社打报告，说再这样下去会饿死人的。公社派了个穿中山服，衣服上有四个兜、上衣兜还别了支钢笔管子的干部下来了解情况，确确实实感到事态严重，最后由生产队造具得了黄肿病人的花名册，公社给特批了每人半斤蚕蛹，以解燃眉。父亲也分到了半斤蚕蛹拿回家，母亲说这是虫虫儿，细娃儿是吃不得的，我们也害怕那肉肉的虫儿，不敢贸然往嘴巴里送。晚上，母亲把那些黄黄的肉虫放在生锈的铁锅里炒，那些虫虫儿便变成了如花生米一样黄澄澄的粒儿，于是我们便闻到了一股香香的味道。父亲不忍心一个人吃这虫儿，分给我们姐弟一些，姐姐和妹妹胆小，害怕把那虫子往嘴里送，只有我嘴最馋，壮着胆子吃了一颗，那味道还真香呢！说也奇怪，父亲就是在吃了这些虫子之后，那脚上的浮肿便消退了，按起来也再没有坑了。长大后我才知道父亲是严重的蛋白质缺乏症，即营养不良。

   那时候大人细娃都吃不饱饭，那来的营养嘛。田坎边、山坡上长出的野菜被我们这些细娃儿采摘个精光，什么马紫汉、摘尔根（鱼腥草）、奶浆菜、槐树花、清明菜、地母等都是我们采来吃的食物，但在这荒月里，仍然是食不果腹。

   记得有一天放学后，我和同院子的小伙伴路过生产队里种植种红苕的地里，忍不住红苕那甜甜味道的诱惑，我们把书包藏在路边的麦地里，悄悄地、匍匐着靠近了种苕地，那种苕地面上的粪土在阳光的照耀下臭烘烘的。我们顾不得那么多了，用手抠开湿润的泥土，那开始发出了嫩芽的红苕就现了出来，我们各自拔了一根出来藏在怀里，然后猫着腰离开了种苕地，悄悄地从麦地里取出书包，把那带着泥巴和粪土的苕放进书包，然后装腔作势地像什么也没做一样地离开，生怕被生产队里看管青苗的人发现。但当时的心里却像犯下了滔天大罪，咚咚地跳个不停，那时候老师在课堂上教我们的都是学做好人好事，向革命英雄和先进人物学习，而我们为了那甜甜的一根红苕，却当了一回“贼娃子”，心里的犯罪感油然而生。但我们还是怀着矛盾的心情，来到一块水田边，把那发出嫩芽的红苕洗净，然后躲藏到一块麦地里吃了起来......